【铁砧与铜铃】
老张头最后一次给黑旋风钉掌是在谷雨后的第三个黄昏。那把用了二十年的铁钳卡在驴蹄缝里,像截生锈的弹簧。我蹲在打铁棚的阴影里数着火星子,看它们撞碎在驴肚子底下又熄灭,像极了去年除夕没放成的烟花。

镇上的年轻人都管黑旋风叫"老光棍",这头从内蒙古草场流落到皖南山区的公驴,脊背上的毛被马鞍磨出了铜钱大的疤。它总在半夜用前蹄叩击青石板,哒哒声能穿透七重土墙钻进我的枕头。丈夫在温州电子厂寄来的汇款单背面,总印着褪色的驴车图案。
铁匠铺的鼓风机坏了三年,老张头改用水力锻锤那天,黑旋风突然挣断缰绳冲进山涧。我在采蕨菜时见过它用牙齿撕开覆盆子藤蔓,紫红色的汁液顺着下巴滴在花岗岩上,像某种古老的契约。村委会要拆铁匠铺改建民宿的通知,就是那天傍晚贴到祠堂门口的。
【蹄铁与银河】
黑旋风失踪后的第七个夜晚,我在晒谷场捡到半块断裂的蹄铁。月光把生铁照成水银质地,内侧的纹路竟与老张头工具箱里的婚戒模具惊人相似。后山竹林传来熟悉的响鼻声,循着声音却只找到被压弯的毛竹,叶片背面凝着露水,像无数面朝向北斗星的镜子。
镇中学新来的美术老师支着画板在溪边写生,他总说黑旋风奔跑时的肌肉线条让他想起敦煌壁画里的飞天。当我第无数次经过铁匠铺废墟时,发现生锈的鼓风机叶片间卡着缕灰白色的毛——那分明是黑旋风颈侧特有的卷毛,却缠绕着根褪色的红头绳,正是我出嫁那天母亲系在箱笼上的那根。
暴雨冲垮旧磨坊那晚,整个村子的狗都在狂吠。我在闪电划亮的瞬间看见山梁上有黑影在移动,轮廓既像负鞍疾驰的公驴,又像佝偻着背打铁的人形。晨雾散尽后,铁匠铺地基处长出棵歪脖子枣树,树皮上的纹路恰似老张头胳膊上的烫伤疤痕。